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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程宇一番话毕，方父少有地沉默原地没回应。
认真观望着对方，叶程宇飞速思考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形。
比如老头子调用更大的家族背景来胁迫他，或者找个更合情合理符合现代主流社会价值观的理由来辩驳。
但静默等待了半天，方父只是侧眸望了眼躺在床上神情幽深的方俊。
双手背到身后，他眯起一双溢满阴沉的眼，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力：“我问你。”
“……”方俊撑着眼皮，努力集中起精神。
“为了这小子——”朝叶程宇方向瞟了眼，方父开口，“就算被逐出家门你也无所谓？”
“……”闻言，方俊一愣。
几秒后，他脸上浮现出类似于苦恼的表情。
回望着方父丝毫没玩笑的脸，方俊眉眼渐深。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声音嘶哑地开口：“爸。”
“……”方父安静等待着。
“如果你选择放弃我，我没权反驳。”调转目光，他望向站在床另一边的叶程宇，视线渐转温柔，“但如果你让我选择放弃他——”苦笑，他慢慢敛起眉，“怕是没可能。”
“……”方父表情变得很难看。
他沉默地盯着方俊，似乎在辨识着对方说这些话到底是不是真心。
叶程宇站在方俊身边，为对方决绝的话感到心下颤动。
“爸。”缓缓闭上眼，方俊长长叹了口气，“我问你件事。”
“……”方父单手顺入口袋，没说话。
“当初妈要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奶奶也不同意不是么。”
“……”方父表情微微凝滞。
“但你没因此放弃我妈不是么？”
“那和你们这不是一回事。”
“怎么不是一回事？”方俊睁眼，视线渐转凌厉，“都是爱，不是么。”
“你和他——”侧头又瞟了眼叶程宇，方父表情有点费解，“如果你们想玩一玩，试试新鲜东西，我反对你了么？”
“……”
“但随便玩一玩能和爱一样么？”方父咬字清晰。
“不是随便玩一玩。”方俊抬了抬脖子，几乎要从床上撑起来，旁边叶程宇急忙上步按住他肩膀，用眼神暗示他躺好，“我对他的感觉，就是你当年对妈的感觉。”
“你少把我们的事情和你们相提并论。”方父声音带了点恼火。
“难道我说得有错么？”方俊眯眼，步步逼近，“你难道不能理解那种心情么？当年奶奶让你和妈分开时的那种感觉，你想让我也经历一遍么？”
“……”方父咬了咬牙。
“程宇。”侧眸，方俊朝叶程宇点了点头，向对方伸出一只手。
叶程宇会意地靠近他，和对方十指交握在一起。
“爸。”方俊异常郑重，“我爱他。”顿了顿，他声音像是打在石块上的锥声般坚定，“是想和他一起过下辈子那种爱。”
方父侧开脸，慢慢闭上眼。
捏紧叶程宇十指，方俊继续：“我希望你能接受我们。”唇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方俊盯着方父难耐的侧脸，声音渐渐柔缓，“让我过我自己选择的人生。”
“你这孩子——”方父伸手探上面颊撸了一把，“你明白你在说什么吗？”
方俊勾起唇：“明白。”
“你知道你将来要面对的事情么？”转过脸，方父盯向方俊，视线带了些忧郁。
“知道。”方俊平和道，“这边比起国内还稍微好点，反正接受同性婚姻，不会太辛苦。”
“但毕竟是非主流。”方父接上，“你知道会比其他人辛苦多少么？”
“知道。”方俊笑意愈深。
“……”
方父慢慢走到病床一侧的椅子上，略带疲惫地落座。
叶程宇和方俊都视线紧实地追随着对方，一边预测着对方的情绪，一边考虑着最坏情形。
方父单手扶着额，斜倚在椅子扶手上半晌无话。
不知沉默了多久，他才重新抬眸，脸色铁青地淡淡开口：“儿子，你做出这种决定就给我记住一件事。”
方俊视线愈加专注。
“自己选的路，就是爬也得给我爬到终点。”
方俊和叶程宇意外地撑起眉梢。
“以后遇到什么问题，我不会再管你了，明白么？”方父表情还带着隐隐痛心，“到时候别后悔跑回来哭。”
听着对方罕见的退让言语，叶程宇已经有点不相信自己耳朵。
旁边方俊闻言，忍不住叹笑。
舔了下唇，他盯着方父皱眉：“爸。”把叶程宇的手又抓得紧了点，“你把我养这么大，见我哭过么？”
方父视线清明地望向方俊。
就那么和儿子交换了会儿目光，他才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步履稳然地向门口踱去，似乎没打算再解释什么。
瞅着对方要离开，叶程宇盯着对方忍不住又唤了一声：“方先生。”
方俊意外地望向叶程宇。
前面方父也滞下脚步，但没回头。
“就算遇到问题，我也会和您儿子一起面对。”
“……”
“就算我自己丢了性命，也不会让您儿子有任何闪失。”
“……”
方俊在旁边错愕地望向叶程宇。
方父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没再回应什么便头也不回地踱出门去。
听着病房门关上的声音，叶程宇方才揪起的神经才稍微放松了一点。
和方俊攥在一起的掌心俨然出了点汗，他虚脱地坐上床旁边的椅子，表情残留着方才对峙的紧迫。
“我说——”躺在床上，方俊盯着叶程宇视线凛然，“你扯什么呢？”
“嗯？”不明所以地垂眸，叶程宇望向方俊。
“以后少说那种操蛋话，明白么？”
“——什么？”叶程宇眯眼。
“什么‘丢了性命也不让我受伤’，以后特么给我少说。”方俊凌然。
“……”叶程宇很意外对方脸上居然有隐隐怒意。
和对方对视了一会儿，他哧叹，润着唇：“你至于么，我不就——”
“以后要真出什么问题，先给我保护好你自己听到么？”
“——哈？”
“我不用你照顾。”
“……”叶程宇一脸莫名其妙。
沉默了一会儿，他野蛮地把手从方俊手里抽出来，单手撑上方俊床沿，躬身靠近对方，脸上带着不悦：“我说你发什么神经呢？”用手掌拍了下对方额角，叶程宇朝对方胸口努了努嘴，“不用我照顾你现在想怎么着？自生自灭么？”
“以后——”方俊回望着叶程宇近在咫尺的脸，声音很沉，“你给我保护好你自己就行。”
“所以我就说你简直——”
“保护好你自己就是对我最大的保护，明白么。”方俊不耐地打断他。
“……”叶程宇张了张嘴，一瞬吞了个鸡蛋般的表情。
单手揉上叶程宇发梢，方俊扯着对方头发把他脸拽得更近。
额角抵上对方额角，方俊近距离和叶程宇对视。
两人看得都快对眼，方俊才慢慢开口：“如果你丢了命——”声音渐渐虚起，语速变得很慢，他闭上眼，鼻息有点重，“‘不让我受伤’这种屁话就没任何意义明白么。”
“……”
“无论发生什么，你给我好好活着。”勾起唇角，方俊微微仰了仰头，用鼻尖顶了顶叶程宇鼻尖，“为我活着。”
躬身撑在床沿，叶程宇突然感到心下道道热浪席卷而来。
同样扯起唇角，他嗤笑着慢慢把额角蹭到方俊颈窝里，就那么保持着躬身的别扭姿势，无奈道：“白痴。”嗅着方俊身上染了些消毒水的味道，他长长一叹，“我当然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挂掉。”很想直接枕上对方胸口，但考虑到对方那要命的伤口，叶程宇没再有什么大动作，“不然不就错过很多跟你在一起的日子么。”
“……”方俊轻轻一笑。
“说实话。”叶程宇声音变得温和起来，“跟你在一起，很开心。”忍不住笑得灿烂，他真挚点头，“真的。”
“废话。”方俊狡黠地勾起唇角，指尖在叶程宇发梢打结，“因为你小子爱我啊。”
这人还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
叶程宇刚无奈地想吐槽一句就被对方托起下巴夺去了唇。
忘情地和对方纠缠了一会儿，叶程宇才直起身，大大方方坐上床边椅子。
“话说你知道么。”
“嗯？”
“你这回真是命大。”
“……”方俊侧眸望着他，耸了耸肩。
“医生说刀子的刃伤离心脏不到1厘米。”光想想叶程宇还是冷汗直流，“稍微再晚点，你就真可能救不过来。”
方俊苦笑了一下。
“医生说你还得再住院3周，出院后3个月再回来复查。”伸手揉了下头发，叶程宇点头，“到时候我帮你打点周围的事情。”
方俊微笑着点头。
“笑。”叶程宇眯眼瞪着他，“你还有闲工夫笑。”想着对方在icu那段时间自己那心情真是跟去鬼门关晃了一圈没什么两样，叶程宇就无来由不爽。
“行了。”伸手拍了拍叶程宇手背，方俊放松道，“我这不是没事了么，别想那么多。”
“你是真不知道那种感觉。”叶程宇挫败地盯着对方，摇头，“我以前去过那么多凶杀现场都没这种感觉。”
“——什么？”方俊皱眉。
叶程宇嗤了一声：“——真真正正要失去什么人的感觉。”
“……”
瞅着对方心有余悸的脸色，方俊咂嘴：“所以我不就说我没事么？”
“你特么当时挨了一刀不会说啊？”想着追ryan时候方俊跟没事儿人一样还跑了一段，叶程宇就莫名恼火，“逞什么英雄，昂？”
方俊一愣：“不是——”那会儿他确实知道自己被捅了，但没想过伤口那么严重，“当时大概肾上腺素吧，没太注意，光想着——”
“追ryan，是吧。”叶程宇咂嘴替他接上。
“诶，对了，那小子落网了吧？”
“废话。”叶程宇沉声，“把你捅成这样还特么能让他在外面潇洒？”
“……”方俊笑。
“他全招了。”叶程宇捏了捏眉，“就是他干的。”
“所以到底什么动机？”方俊还是想不明白那小子会把尸体抛在电梯里的初衷。
“据他解释是在出搬家任务的时候和死者有冲突，一脑热弄的。”
“嗬，是么。”方俊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还真是冲动杀？”
“昂。”叶程宇耸肩，“当时没地方装，他就把那人尸体先弄到柜子里面了，反正到那段路没地方抛尸，只能在把衣柜运上去的时候顺便弄在维修中的电梯缆绳上了。”
“擦。”方俊摇头，“合着是个新手么？还挺有反侦察意识的。”
叶程宇耸肩。
方俊盯着天花板，莫名有种无奈感。
果然办案和很多事情一样。
有时候抽丝剥茧揭开层层迷雾弄到最中心，却发现像洋葱一样压根没什么深奥的内核。
“对了俊，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嗯，你问。”方俊继续盯着天花板。
“你那天，到底在审问室跟ryan说了什么让他突然暴走？”
闻声，方俊皱了下眉，望向叶程宇。
“你不说要跟他玩什么‘耐心游戏’么？”叶程宇费解，“到底是什么？”
“没。”笑，方俊娓娓道来，“我当时就想试探一下他的么，毕竟那会儿还不知道他是不是凶手。我就跟他扯谎说我们在现场采集到疑似凶手的血迹，想让他提供dna比对一下。”回忆着当时的事情，方俊脸上仍泛着胜利的光芒，“结果我立刻就看出来他有点反应。不过他一直装得很平静，表示可以跟我去采样——”单手覆上额角，“然后我就带他出了审讯室，假装跟他说是带他去验血。”摇了摇头，方俊叹，“我本来还以为这小子心理素质有多好，没想到刚走到1楼居然就崩溃了。”似乎还有点惋惜对手最终低劣的抉择，方俊咂嘴，“其实他只要坚持到最后，让我给他采了血，那他就真的什么事都没有了，因为毕竟咱压根没有凶手dna么。”
“呵。”叶程宇笑，“合着他败在做贼心虚上了啊。”
“……”方俊表示赞同。
接下来两人又针对案件聊了些有的没的，叶程宇为了不耽误对方休息，决定先离开帮对方买点吃的。
“对了，俊。”
“嗯？”
“齐娜跟我打过电话了。”
“怎么了？”
“说是姚颖月那边的事情似乎是解决了。”勾着唇，叶程宇耸肩。
“哦，是么？”
“嗯。”长长舒了口气，叶程宇走到病房门边，朝方俊投去一瞥，“这样的话，你家那边算是没什么阻碍了吧？”
想着先前方父离开时的苦恼样子，方俊脱力一笑：“嗯，算是吧。”
攥着门把手，叶程宇视线有点暗淡：“哎，羡慕你啊。”
“嗯？”
“还有一关，可能就没那么容易过了。”
“……”方俊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
胡乱捋了把头发，叶程宇长长一叹：“总之等你出院了，咱就回国一趟吧。”
“嗯。”似乎已经做好准备，方俊点头，“放心吧，我一定会让你妈回心转意。”
“……”叶程宇脸上挂着一抹无奈。
“让你老妈知道，他儿子嫁了个多好的老公。”
“滚你妈蛋。”
“哈哈哈……”
离开的时候，叶程宇又悠着力道“修理”了一番方俊。
不过出了医院，他之前被方俊调节的轻松情绪又变得沉重起来。
无言地走在寂静马路上，叶程宇盯着地面，思绪滞闷。
如果一切能像今天面对方父这样顺利——
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