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辣椒酱和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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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几种人之间,非常容易建立起深厚的友谊。比如班上的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比如两个恰好擅长不同科目的而且又是同桌的人,比如吃货和一个手艺高明的厨师。

    一个普通人在吃饭这方面是有两种态度的,一种是饿了,一种是饱了,而雷丘这类人,在吃饭方面有三种态度:饿了、馋了、歇会儿再吃。

    所以当她听见隔壁隐约传来油锅翻炒的声音,又迟迟没有等到宋萍果来喊开饭,她就主动出击准备去拜访宋萍果了。

    空着手去似乎不大好,但雷丘在房子里绕了一圈又一圈,也没找到能送的东西,最后还是勾出床底下的那个箱子,抓了个苹果出来。

    夏天的厨房对于怕热的人来说基本可以等同于地狱,宋萍果自认为自己可没有雷丘那样在六月份裹着军大衣还能在人群中来去自如的敬业精神,一起床就毫不犹豫地把空调的温度调到了最低,准备咬着牙去面对一会儿厨房里的战斗。

    她是真的怀疑雷丘是不是对温度的感知有什么问题,为什么大夏天的还能没事儿人似的穿军大衣和连体睡衣?

    因为房子的结构问题,安装在卧室里的那个挂壁式空调完全没对厨房的温度造成半天影响,因此雷丘一大早跑过来敲门的时候,宋萍果满头大汗地拿着炒勺来给她开门,表情之悲愤让雷丘觉得她下一秒就要一勺子敲她脑袋上。

    “早上好啊。”雷丘笑眯眯地把苹果给递出去,“要不要来个苹果。”

    “哦对,我说了要请你吃早饭来着。借你厨房用一下吧,我这儿锅都占着。”

    “行,你随便用!”雷丘闻到了屋子里正弥漫着炸过的花生的香味,“要用什么材料,我帮你拿。”

    “你自己进来,把客厅桌上那个篮子拿着就行了,然后等下我。”宋萍果摘下头上的厨工帽,折回去拿了根皮筋,一边把头发扎起来一边往门外走,“我容易掉头发。”

    “干脆剪短点就好啦。”以雷丘原先演的那些角色来说,头发太长或者太短都不方便,所以她常年保持在一个刚刚好的长度。

    “不巧的是,我还是自然卷,拉直都战胜不了的那种自然卷。”宋萍果苦着脸摸了摸头,“要是剪短了,每天早上我都会在镜子里看见一个爱因斯坦。好了,走吧。”

    雷丘低头看看塑料篮子里的东西,一根腊肠,一个洋葱,两个鸡蛋,两个饭盒,一个装着剩饭,一个装着暗红色的——辣椒酱?

    宋萍果从进入厨房开始就显现出了她的专业水准,菜刀和砧板接触的声音十分有节奏,雷丘感觉自己的胃也跟着这个节奏翩翩起舞,她忍不住钻进厨房里参观,宋萍果正好把砧板上切成丁的洋葱给倒进一个小盘子里,又把那根腊肠给拿过来,屈起手指按住,飞快地片成了片。

    她瞥了一眼眼前的调料罐,无奈地拿起了只剩下薄薄一层油的油壶。雷丘尴尬地搓搓手:“我去隔壁拿你的油壶?”

    “不用了。”宋萍果把最后的一点色拉油沿着锅边浇了一圈,把腊肠给推进了锅里,“够用了,腊肠会出油的。”

    鸡蛋、腊肠和洋葱丁在宋萍果熟练的动作下被翻炒均匀,然后她做了一个让雷丘恨不得跳起来给她鼓掌的动作。

    “单手甩锅!”雷丘两眼放光地看着她,“你能不能表演一下新东方招生广告上那个,把火弄得特别特别高。”

    “你要是能进到什么饭店的后厨,就可以让他们表演给你看了。”宋萍果说着又轻巧地颠了一下锅,“这个锅还挺轻的啊。”

    “是,其实我也能甩得动。”雷丘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宋萍果甩锅的瞬间,“就是每次都会把东西全甩出来。”

    然后她十分适时地把装饭的盒子给打开递了上去。

    宋萍果把饭推到锅里炒散,舀了一勺辣椒酱,抖进了锅里,把火开到了最大。

    什么叫专业,专业就是每一个随意的动作在外行人看来都像是在故意炫技,随着宋萍果一边颠锅一边翻炒的动作,扬在空中的米饭渐渐被染成了浅红色,等到整个锅里的米饭都被均匀沾上了辣椒酱之后,她把锅从火上拿开一些,半斜着用炒勺把饭给分放在了两个盘子里。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走去厨房的水池边洗脸,回过头特别疑惑地问和她一样站在油锅边上的雷丘:“你真的不热吗?”

    很明显现在雷丘顾不上什么热不热的问题,她特别殷勤地小跑着把两个盘子给送到了桌上,又摸出两双一次性筷子——宋萍果很想问她从哪里批发的一次性筷子,能不能帮她也批发点——迫不及待地拆开筷子划了一口饭到嘴里。

    炒得恰到好处的洋葱有着其特有的植物甘甜,刚好中和了一点辣味,让在辣椒酱了滚了一圈的炒饭也变得十分容易入口,腊肠带来的是让人不会感到单调的满足感,然后就是让饭粒也沾上香味的鸡蛋。

    如果只有一个鸡蛋和一碗剩饭,想把它们以最好也最方便的方式吃下去,人们第一个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蛋炒饭,无论是生鸡蛋拌饭、鸡蛋羹拌饭还是鸡蛋炒饭,鸡蛋总是最适合用来和饭混合的食材。

    雷丘从端起盘子开始就没停下筷子,一口气把盘子里的辣椒炒饭全划下了肚,坐在她对面的宋萍果觉得她吃东西的时候不能用吃东西来形容:这完全可以说是在喝饭。

    “太爽了。”雷丘放下盘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大夏天的吃这个太爽了。”

    “我还以为你真的没有汗腺呢。”宋萍果摇摇头,吃完了自己的那份炒饭,“我要接着去准备盒饭了……”

    “让我来帮忙吧?”雷丘伸手指着自己,“我可以一口气帮你把盒饭全部搬到楼下。”

    雷丘之前拿霸王别姬和宋萍果举例自己都演过些什么京剧,霸王算是“净”,也就是花脸,但事实上,她是个武生。武生学的那些对打招式都是照顾舞台效果,虽然其中也能窥见一二实用性,但是实在有限,无法否认的是,那么些年练下来,雷丘的力气确实是大。

    要不是宋萍果没有那么大的箱子,她真的一趟就能把所有盒饭全搬下去塞进小货车的货仓,连口大气都不带喘的。

    雷丘朝宋萍果挥挥手:“好,那我去拍戏了,生意兴隆啊今天,记得给我留。”

    “你走过去?要不要我带你一趟?”

    “不用了,我有车。”雷丘特别潇洒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在手里打着转,“新买的。”

    于是宋萍果就目送着她走向不远处的一辆爱玛电动车。

    在刚开始来到横店的时候,宋萍果其实真没怎么担心过盒饭卖得出多少这个问题,她下定决心这次一定随便弄弄混够日子就回去,然而真的来这里之后,她又觉得真要把钱赔光了再回家未免也太丢脸了,还是尽可能地争取一下吧。

    事实证明她争取到的回馈还算不错,每天稳定地入账,赚得不多也不少。

    相比之下,雷丘在横店的生活就没有那么稳定,中午她来宋萍果这里吃盒饭的时候看上去垂头丧气了的,连扒饭的速度都没前两天快。

    “怎么了你?”宋萍果拿给她事先留好的盒饭,还额外附赠了一个苹果——就是早上雷丘送她的那个。

    “被导演给训得我连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雷丘欣然接受了宋萍果分享给她的苹果和小马扎,不过她长胳膊长腿的,坐在小马扎上也没比蹲着好多少,“幸好没耽误拍摄进度,不然他能把我给手撕了。”

    “导演训你?”宋萍果这下被她勾起好奇心了,“不会吧,你原来不是演话剧的吗?演技应该挺好啊。”

    “就是因为我是演话剧的啊。”雷丘愁眉苦脸地在宫保鸡丁里挑着花生,“你知道话剧怎么演的不?我一听导演喊卡我就出戏,就不能安安生生让人演吗?”

    话剧和电视剧电影最大的不同就在于,电视剧电影是一群人的合作产物,拍摄过程更适合被称为是“制作”,而话剧虽然也需要演员之间的配合,但大多数时候,演员都是在享受创作的过程,完全无我地投入其中,让现场的观众也沉浸进去,感受到人物浓烈的情感。

    戏剧诞生于几千年前的古希腊,一直流传到今天,都充满着一种浪漫的色彩,所以像雷丘这样习惯了酣畅淋漓的表演的演员,站到电视剧电影的片场,就觉得自己——就觉得自己是走错片场了。

    摄像头对着,其他演员没准儿还不耐烦着,剧务走来走去,导演这比划那比划,时不时还喊卡。

    这个卡字是雷丘横店生涯中的噩梦,她只要听到这个字,刚酝酿好的情绪全飞到了九霄云外,群众演员也就算了,有时候好不容易接到一个还算有点戏的小配角,也都是被导演骂的狗血淋头。

    搞得雷丘半夜做噩梦都梦见师父告诉她:“我其实不叫皮丘,我叫皮卡丘。”

    “我懂了,你这是转行过程中遇到了巨大阻碍。”宋萍果点点头表示了然,“哎,能不能给我来一段?”

    “来一段什么?”

    “话剧啊,你喜欢的。”

    宋萍果原来是在开玩笑,哪知道雷丘把嘴里的饭咽下去,抽出一张纸擦掉嘴上沾到的油,清清嗓子就站了起来。

    真演啊。宋萍果饶有兴趣地把自己的小板凳往前搬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