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古董铺子(十五)

一枚铜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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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古董铺子(十五)

    衙门公堂气氛肃然,春风凝滞,没有人说话,更无人喧哗。于有石饶有兴致地等着苏云开开口,看他怎么继续质问。

    秦大人见寂静无声,只觉又要功亏一篑,这都升了几次堂了,竟然还没抓到凶手,按捺不住,轻叫了苏云开一声。

    可苏云开没有转身,也没答话,目光落在于有石前面的那只白玉碗上。

    碗质细坚硬,有光泽,以指滑过碗面,微沾湿润尘土。两指指肚揉搓,置在鼻下轻嗅,又拿碗来瞧。

    于有石见他久不说话,一直在细瞧着那白玉碗,说道,“偷窃是我的不对,但……”

    没等他说完,也根本就没听见他说话的苏云开抬头问道,“其他赃物在哪?”

    于有石迟疑半会,才道,“在我家后院桃树底下埋着。”

    苏云开了然起身,跟白水互相耳语几句。白水便道,“大人,请让卑职前往于有石家中找寻赃物。”

    秦大人自然应允,没抓着凶手,好歹把失窃的东西带回来了,也是好事,“去吧。”

    白水走了一步,想到苏云开让他去将秦放叫来,深知要是自己去那人肯定抱着柱子不肯来,便示意明月跟他走。明月虽然还想听审,但他突然离开那肯定是苏云开交代的,便随他出去。到了外头,白水就说道,“两条腿比不过马,等等,我让他们去牵马。”

    明月打小就害怕马,总觉得野性难控,随时要被摔下去。苦了脸问道,“你叫我出来做什么?”

    “去拉秦放过来。”

    “那我走路就可以了。”

    “哪里有马快,反正顺路,我捎你过去,等会你和他一起回来。”

    一会衙役牵了两匹马来,白水一跃而上。明月踩着马磴子爬了上去,坐在他后头立即死死抓住他的腰,掐得白水皱眉,“腰要断了。”

    明月脸色发白,闭着眼不放。

    等马鞭一扬,白水只觉背后的人又掐得更用力,腰真要断了般。

    公堂之上,苏云开并没有继续,只是安静的等赃物。他将碗放下,转身说道,“大人,可否传召更夫程达?”

    程达还是头一回来公堂,虽然之前白水来暗中寻过他,但也无人知道,现在众目睽睽,跪安后都不敢抬头。直到苏云开问话,他听了两回才听清。

    “程达,你夜里打更巡游的是哪片地方?”

    程达答道,“文安、六丈、兴隆三条街道。”

    南乐县更夫有六个,负责不同地方,以便及时打更。而百宝珍就在程达负责的那一片。

    “十六那晚寅时,你在哪里?”

    “我们打更的一夜五更,每到一更,就要巡夜打梆子。寅时恰好是五更天,最后一更,自然是出来巡夜了。”

    苏云开又问,“那你当时有没有看见奇怪的人?”

    “一般是先巡六丈街,寅时到那正好看见有人抱着东西从远处跑过,因为那时正下着大雨,十丈开外都看不清楚,到底是谁我也不知道,只是那人身形十分高大。”

    于有石自招道,“那看见的应当是我,我跑开时,也的确听见打梆子的声音了。我抱的就是赃物,但我可没杀人。”

    苏云开偏身问道,“那你用来包裹东西的是什么?”

    “衣服。”

    苏云开让程达退到一旁,让衙役再去喊个人。于有石一听名字,心里倒还安定。

    苏云开喊的人,是赌坊里打点骰子摊的庄家宋右。

    赌坊里的人昼夜颠倒,宋右气色不太好,身形瘦小,脑袋却大,看着分外滑稽。他见的人多,做的又是龙蛇混杂的生意,饶是上了公堂也没丁点惧色。旁人低语他头大身小,也没半点恼怒。

    苏云开问道,“宋右,在正月十六那晚,于有石可曾去过赌坊?”

    宋右看了看他,认出是那自称李公子的人,想到他出现在公堂上审问这个案子,瞬间就明白了这“李公子”来赌坊的用意,也不恼不狐疑,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答道,“于有石在元宵当晚,约莫是亥时就来了,直到十六日半夜将近寅时才走。”

    “在赌坊时他可有什么异常?”

    “输了钱,又输不起,起了争执,还打碎了我们几坛酒水,撂翻了其他客人几碗菜。”

    “打翻的是什么酒?撂翻的又是什么菜?”

    宋右也没想,直接答道,“我们赌坊开了近十年,卖的只有一种酒,五种菜。酒是口子酒,菜有酱猪蹄、酱鸭脖、卤水鸭、烧鸡,和当季素菜,打翻的菜是酱猪蹄和酱鸭脖。”

    秦大人没吃晚饭,听得胃都揪了揪,叹道,“都是入口留香的菜肴。”

    苏云开接话道,“那于有石的衣服可沾上了那些?”

    “自然沾上了。”

    于有石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转眼他又面向自己,顿生警觉。

    苏云开说道,“柳氏死于窒息,如果是用硬物定然不行,只有软绵之物方可。但又非双掌紧捂,否则死者面颊也会留下痕迹。而明月姑娘在柳氏口鼻中发现了酒水,那酒便是口子酒。”

    听审的人顿时哗然。

    于有石神情不定,没有开腔。

    “而最适合口子酒的菜,就是赌坊所配的那些。”

    秦大人蓦地明白过来,“你是说,于有石那日同赌坊的人打斗,衣服上沾了酒水。离开后进了百宝珍,用衣服捂死了柳氏,才偷走了东西?”

    “对。”

    “大人,此人只是推论,并没有真凭实据。”于有石仍是不怒,但语调已经不似刚才平静,“他污蔑小人是凶手,可却根本一点证据都拿不出来。”

    苏云开不答,只是负手看着外面,等着证据。

    白水擅骑马,很快就赶了个来回。明月回程是用跑的,还要等非得把自己收拾干净了才肯出门的秦放,这一迟,三人就在衙门门口碰见了。秦放进门就嘀嘀咕咕抗议。直到看见满堂人,又见苏云开在,这才不说话。扫了一眼地上,没死尸,一瞬高悬的心才放下。

    白水将赃物呈给秦大人,朗声,“大人,这些乃是于有石埋在自家桃花树下的东西,都能和百宝珍丢失的珍宝对上,的确是百宝珍所丢失的物件。”

    秦大人翻看一遍,见苏云开上前,正要问他,却见他拿了两个瓷盒子出来,不过巴掌心大小,一个装了胭脂,一个装了唇脂,色泽鲜艳,是妇人所用之物。

    “这两件东西都是柳氏平日用来装饰脸面的,是其夫吴筹所给。案发当日,由明月对比证明,柳氏死时也用了这些。”

    秦大人立刻翻阅尸检唱报,的确有提,便让人召吴筹前来辨认。吴筹瞧看后,说确是他妻子所用,东西也是他曾交给白捕头的。他疑惑道,“你拿出这些来做什么?”

    苏云开轻看一眼于有石,说道,“那晚更夫瞧见有人怀抱东西离去,我想你用来包裹东西的,就是那件沾了酒水的外衣。而你将东西埋入地底时,也没有取走衣服。所以这白玉碗从桃树下挖出来还很干净,只落了一点泥。”

    秦大人问道,“那要是挖出来洗过,没洗干净,也是有可能的。”

    “如果挖出来曾清洗过,那碗里的酒味就不会这么重,甚至连上面的点点湿泥,都掺杂酒味。”

    虽然解释得简单,但却易懂,秦大人也觉得有理,没有再问。

    苏云开又道,“柳氏是窒息而死,从脸上的妆容来看,她生前有过剧烈挣扎。而凶手肯定没有发现,他用来包裹东西的衣服上,不但有酒,有油脂,还有胭脂唇红。”

    秦大人不再关心那些宝贝,只是去翻看衣服。他每翻找一点,于有石的脸色就惨白一分。直到见秦大人不再翻动,心中才大骇。

    那件灰白布衣衣角、背上,皆有些许红色口脂,置在鼻下一闻,当真有酒味。秦大人又喜又怒,“于有石,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

    跪在地上的膝头又疼又麻,于有石下意识想站起来跑,但腿上没力,愣是没站起来。他张了张嘴,再没有方才的镇定,他焦急地转着眼睛,想寻说辞堵住对方的嘴,可却发现根本无话可说。

    柳氏家人已经往他冲去,白水喝声,衙役敲响杀威棒,他们这才退了回去,却骂声不绝。

    于有石听在耳里,原本死寂的心又燃起不甘怒火,高声道,“衣服上沾的是口子酒没错,但柳氏已经死去,而那验尸的黎仵作据我所知他根本就不会饮酒,那怎么能肯定那就是口子酒?”

    明月见秦放神魂游离,根本没听,扯了扯他袖子,低声,“喂,那人在侮辱你鉴酒的水平呢,说柳氏身上的不是口子酒。”

    果然,秦放立即回神,几乎是跳了出去,围在脖子上的白色狐裘也随之抖动,比他更怒三分,“你竟然敢怀疑我的判断,就算我闭着眼,堵住半个鼻子我也问得出那就是口子酒。”

    于有石冷笑,“你说是就是,你是什么人,秦大人,你是一介知县,竟然也会信这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到底你是知县,还是他们是知县?”

    秦放气得咬牙,“不错嘛,看来是念过几天书的,有胆识,还知道怎么压人。”

    “闲杂人等就不要说话了!”

    “你才是闲杂。”秦放怒道,“我可是当今燕国公之子,日后承爵的小侯爷!”

    白水瞥了他一眼,国公之子?如此吊儿郎当的小侯爷?

    明月吃了一惊,秦放竟然是这么大的来头。

    秦大人也惊得从椅子上站起来,南乐县是个小地方,没想到竟冒出个侯爷来。等等,上回白水好像抓他去看尸体,还将他吓晕了过去,吐了半天?想罢,他又瘫坐回去,完了。

    秦放见众人惊诧,不由得意,等看见自家姐夫一脸没救的模样,才惊觉他泄露身份了。他忙摆手道,“不、不,我说的都是假的。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他拔腿就要跑,被白水一把抓住,苦得他直叫。

    于有石刚才惊讶,现在见形势又乱,再次高呼“冤枉”。可那一声刚起,就见明月盯来,虽然身子娇小,但一双眼睛却颇有神采,坚定异常。

    “柳氏死的时候,曾用力反抗过,导致三个手指甲断裂。而且指甲缝隙有些许皮血,那就是说,凶手的身上,肯定也留下了相应的抓痕。”

    于有石愣了愣,下意识往腰间摸去。白水一瞧,当即松开秦放,一步上前,抓住他的衣服,于有石立刻往后逃去。前者不放手,后者撕拉,那原本就薄的衣裳瞬间被撕裂。只见于有石的胸膛腰间,皆是已开始结痂的伤痕,清晰可见!

    他猛然怔住,再看众人神情,自知再没有反抗的机会,顿时瘫坐在地,万念俱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