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倚天屠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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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逊因眼盲不便,一路上都是乘坐马车,他在车帘中听得外面细碎的声响,寻了个空档单独叫了张无惮入内,问道:“无惮孩儿,可都是来找我寻仇的?”

    “都是冲着您的屠龙刀来的。”张无惮宽慰道,“义父,同您有血仇的四十三家,都已经叫我请上光明顶了,正想请您拿个章程出来。”于是将这四十三家所提的要求细细说给他听。

    谢逊大是诧异,惶惶道:“莫说是去坟前磕头上香了,便是叫我血债以偿,也说不出什么来。昔年我丧亲悲痛失了神智,却丝毫不能体会旁人丧亲之痛,实在罪该万死!”

    张无惮连忙道:“义父说的这是什么话,您也是被成昆算计陷害的,幸而那老贼已经伏诛,可惜没能留他待到您回来,亲自除了此獠。”

    谢逊一路上听人讲了无数遍他义子如何威风凛凛,一路将成昆算计到死的,闻言哈哈大笑道:“这等诡计多端的恶徒,能今日杀就绝不能等到明日,难道你倒冒着风险留他数月,还得专待我回来不成?”

    他如何不知张无惮非要当场杀了成昆,正因他请人伪装成成昆的声音,将灭绝师太俗家兄长的仇也赖到了成昆头上。当时五散人都在场,亲眼目睹了经过,一并同他说了。

    谢逊笑了一阵,转而拉着他的手道:“好孩子,谢逊盲的是眼,心却不瞎。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若说少林空闻方丈不追究空性神僧之死还能勉强说得通,旁人可没这么高的佛学修为。你照实说,另许了他们什么?”

    “这到底是血海深仇,哪里是许些蝇头小利就行的?”张无惮道,“差不多有三十多家得过咱们救助,一命抵一命,他们是自愿放弃追究的。”

    他可不是事到临头了才开始挠头皮的类型,早在他担任天鹰教紫微堂副堂主时,就点出这些人家有意施恩。江湖仇杀本就寻常,尤其大杂烩世界从来都不缺反派担当,若非他的手下及时援手,有几户都有灭门之危。这些人对他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同谢逊十几二十年前的仇恨,自然也就看淡了些。

    谢逊默然良久,方道:“不论他们追究与否,我的良心总是过不去的。”这海岛近十年的孤苦生活已使他心境发生了很大变化,若非他实在思念两位义子,又有张翠山夫妇和昔日老兄弟们盛情相劝,他未必会被说动。

    张无惮道:“少林寺的空性神僧再三要与我约斗,因琐事缠身,叫我都给推了。待忙完继任大典,孩儿陪您去少林走上一遭,也为蒙难者祈福。”

    谢逊怔了一怔,失笑道:“你这面子倒是当真吃得开。”回来的路上他并非没有听人提起过,张无惮交友遍天下,但想不到跟少林神僧都能玩得这么好,说起带他这个杀害空见神僧的凶手前往少室山来,都这般轻描淡写。

    “空见神僧之死,您固然有罪责,可一切都归咎为成昆有意算计,连空闻方丈、空性大师,旁听了成老贼对前因后果的描述后,都认为有罪的一方不是您。”张无惮劝道,“义父,您愧疚是理所应当的,可若一味自责伤身,同空见神僧舍命点化您的初衷又大相背离了。”

    他这番话说得实在有理,看谢逊情绪多少平复了些,方才告辞出了马车,扭头找来张无忌道:“义父心下还是难受,你多劝着他点,若他再提不愿接任明教教主云云,务必去叫我,我再来同他谈。”

    谢逊理性上拿他们一视同仁看待,可因小时候曾专门跟张无忌同吃同住,传授他各类武功招式的口诀,难免内心同他更亲近些,这都是人之常情,张无惮并不在意。既然谢逊情感上更能听得进张无忌的劝,那自然派他弟弟上才事半功倍。

    张无忌道:“义父不爱当教主,哥,就算今日情势所迫必须得如此,咱们合力拱他上位,待有了寰转余地,就别再勉强他了吧。”

    “这是当然,你哥也不乐意赶鸭子上架,但有些事儿非人力能够左右,义父出任代教主,乃是阳教主遗命,再名正言顺不过了。”张无惮道,“放心吧,他老人家看得比咱清楚明白,他必不会再推辞的,否则就是叫大家都难做了。”

    张无惮这般说了,果真自渤海到昆仑这一路上,谢逊都没再提过这茬。明教诸高层都松了口气,待到了光明顶地界,自有杨逍、彭莹玉率领留守的五行旗部众恭迎。

    大部队刚回到光明顶,谢逊先跪受了阳顶天遗书和《乾坤大挪移心法》,明教上下无不欢欣鼓舞,着手操办继位大典一事儿。

    张无惮刚接了新任务,庆典仪式布置什么的用不着他来操心,但往各派分发请帖的差事却落到了他头上。

    诸高层会议中,他听谢逊分派了任务,将几份请帖挑了出来,道:“启禀教主,五年一度的五岳会盟同期举行,怕几位掌门人无法亲自前来了。”

    谢逊道:“这个无妨,咱们礼数到了,以示两派交好之意便可以了。”又道,“无惮,在座的都是对我教忠心耿耿的功臣。你先前所言屠龙刀中另有乾坤,可有什么依据?”

    此话一出,众人都打起了精神竖起了耳朵,这次谢逊归来,明教辣手少说得杀了两千人,多是为了屠龙刀而来。

    早在回来的路上,张无惮就私下将个中机要都向谢逊说了,此时见他还有此一问,知义父这是故意让他在众人面前露脸。他也不怯场,将当初在峨眉山上对着灭绝师太的那套说辞适当删改后又说了一遍,有人拿到了倚天剑,看中了他的紫薇软剑,来抢夺时叫他给阴了一招,反将倚天剑取到手了。

    这次他给的证据链更加充足,连灭绝师太这个先一步被他忽悠过的人都叫他拉来当了人证。张无惮道:“我本来还在奇怪,怎么倚天剑中竟然还有两卷秘籍,同灭绝师太一说,才知道乃是宋末郭靖、黄蓉两位大侠铸成这一对刀剑时就嵌在里面的。”

    杨逍道:“这么说,屠龙刀中也有秘籍了?”他没听过《九阴真经》的名声,但《降龙十八掌》至今仍威名赫赫,看张无惮修习后武功进境这般神速,想必这《九阴真经》也绝非凡品。

    这两个秘籍加起来都只够在倚天屠龙歌中分到“倚天不出,谁与争锋”这最末两句,真不知道这屠龙刀中的秘籍有多么玄奇,能叫修习者成为武林至尊。

    众人不说起了贪念,多少都有些神往,却听张无惮道:“师太同我说,屠龙刀中的并非武功秘籍,而是《武穆遗书》。”

    此言一出,他就听到站在右手边的辛然满带失望地“噫”了一声,连殷天正都禁不住道:“那灭绝老尼会这么好心将实话告诉我们不成?无惮,别是她随口乱掰呢?”

    “峨嵋派的开山祖师郭襄女侠正是郭黄二位大侠的幼女,这倚天剑和屠龙刀的秘密乃峨眉掌门口口相传的,师太乃出家人,就算犯戒打诳语,也不会拿师门辛密同我玩笑。”张无惮不是不理解他们这么大的心理落差从何而来,屠龙刀在武林中掀起过多少腥风血雨,谁料到里面放的竟然是个对武学修为毫无用处的兵书,任谁都难以接受。

    杨逍道:“正因屠龙刀中的《武穆遗书》对灭绝老尼用处是在不大,她倒不吝对张小弟说实话。”说罢想到一节,忙又道,“既然倚天剑已经被毁,那近几个月江湖中传得沸沸扬扬的倚天剑是怎么回事儿?”

    张无惮先看一眼谢逊,见谢逊毫无插口之意,方道:“这个嘛,咱们知道倚天剑被毁,可旁人并不知情。尊教主命,待继位大典后,将在群雄面前斩断屠龙刀,取出其中的秘籍。”

    这个是日后的小舅子,辛然连忙大抬花轿道:“教主英明神武,这样就不怕再有人觊觎屠龙刀了。”《武穆遗书》对他们明教的反元大业算是相当有用的,但想连他们都控制不住对这把破刀的失望之情,更遑论旁人了。惨死在渤海的众人要知晓实情,做鬼做得都不安生。

    拍马屁都拍不到点子上,你这不是废话嘛,谁看不出来?唐洋帮着自家兄弟周全,立刻接话道:“不仅如此,要我单知道屠龙刀里面有秘籍,立刻该想到倚天剑中肯定也藏着什么了。”都不用把话说的太明白,甚至连暗示的力气都省了,总会有自以为聪明的人一口咬住鱼饵。

    辛然愣了一愣,恍然道:“是了,谁都不知道倚天剑已经叫张兄弟给毁了,人们争夺的重点就该从屠龙刀变成倚天剑了。”说罢还是摇了摇头,“那对我教有何益处?”

    张无惮道:“倚天剑本一直为峨嵋掌门佩剑,多年之前叫灭绝师太的师兄孤鸿子持之上光明顶同杨左使一战。杨左使气死孤鸿子后,并未在意他的佩剑,这把剑辗转落到了当地官府手中,被呈交朝廷,至正帝六年前将其下赐汝阳王府。”

    当然,汝阳王还没将这柄宝剑捂热,就让灭绝师太偷了出来,又被张无惮给截和了。个中诸事就不为外人道了。

    杨逍一时恨不能抽自己两个嘴巴,想他竟然跟两门失传绝学就这么失之交臂了,要早知道孤鸿子这等草包拿着的是柄大有来头的宝剑,他当时怎么会不屑一顾拍屁股就走人了呢?

    他没掩饰自己的失落,连连叹气,蔫了吧唧道:“御赐之物遗失,汝阳王定然不敢声张,怕连王府中知道的都没几人。鞑子皇帝下赐是记录在档的,可倚天剑丢失却拿不出证据来,你说这帮觊觎剑中绝学的傻子们,会不会可着劲儿跟汝阳王死磕?”

    是这个理,赵敏故意将谢逊归来的消息散播得到处都是的仇他可是还记着呢。张无惮道:“这还罢了,关键鞑子皇帝听闻屠龙刀里面有失传的兵法,会不会勒令汝阳王交还倚天剑?若汝阳王声称宝剑丢失,皇帝若不信,当他有意贪下宝剑,有不臣之心;皇帝若信了,发圣旨下赠之物都不加以妥善保管,还是有不臣之心——这盆脏水泼下去,汝阳王是别想洗干净了。”

    目前还远不到双方正面对抗的好时机,但并不妨碍他给汝阳王添堵。反正坑是挖好的,不论是江湖人士去找汝阳王麻烦,还是皇帝去找汝阳王麻烦,张无惮都乐见其成,权当看戏消遣了。

    杨逍暗叹一句这等毒计寻常人当真想不出来,还在很奇怪他怎么突然间跟汝阳王干上了,就听彭莹玉道:“是了,半个月前鞑子皇帝刚下了旨,调王保保回京,汝阳王率军前往川蜀一带。”

    南方是红巾教的大本营,无怪乎张无惮不愿看到汝阳王转战南方,要挑拨他们君臣相疑。这么折腾一通,至正帝有很大几率会另调大将去剿灭红巾教,勒令汝阳王速速回京述职。

    想通此节,杨逍是彻底服了,看张无惮同众人又商议拿定了屠龙宴的细节,待散场后,拉住唐洋问道:“唐旗使,杨某久居光明顶,远不如你耳目灵便,想问一下,这倚天剑的消息是什么时候在江湖小道中流传的?”

    唐洋乃五行旗旗使中最有智谋的一个,笑道:“就在半个月前,前脚汝阳王刚拿到调令,后脚咱张兄弟就把坑挖好了。”他不知道杨逍怎么想的,反正这次高层会议开完,他是前所未有地庆幸跟张无惮在同一个阵营里面,否则当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杨逍道:“这等人物要能多上几个,何愁反元大业不成?”

    唐洋连忙道:“别别,我觉得就张兄弟一个就满够用的了。”如今张无惮一家独大、大势已成,可要再有这么几个如他一般的人物,光他们内斗都有够喝一壶的。正如明教内斗二十年,不是没有人才,恰恰是不相伯仲的人才太多,谁都不肯服谁罢了。

    谢逊放众人离开,单留下了张无惮一人。他也有同杨逍等人同样的顾虑,摩挲着义子的耳朵,道:“无惮,你这些年来心思怎么这么重了?”

    他不怀疑张无惮待他的心,否则不会早几年就在谋划接他回来之事。谢逊也有传位之意,却不愿看到这般,道:“慧极必伤,长此以往对你心境大是不利。”

    张无惮道:“该发愁的事儿一箩筐,孩儿也不想多心,可不去想,这堆事儿早晚还得解决。这毛病已经有了,说甚么也改不掉了。”又道,“不过已经近来算是好多了。”

    刚发现心魔时他惶惶不安,急于想破除障壁,可这都卡了一年多了,张无惮反倒看开了,他如今武功难道还不够用吗?就算不是最高强的那个,可世上武功高强的基本上都成了他的友军。

    古往今来,哪家首脑人物打仗是自己撸袖子上的?是以武功于他来说只是锦上添花,在过了最开始的名声积累阶段,不说无关紧要也相去不远了。

    他已能做到不怎么在意了,却不料武学修为反倒隐隐有了突破之势,张无惮生怕他一高兴再起了企图心,又阻碍了进步,是以这几个月不怎么动武,甚至都懒得关心修为了。

    “一人有一人的性情和缘法,你思虑这般周全,也未尝不是老天给的恩赐。”谢逊道,“你义父坐上这个位置,纯粹是情势所逼,过上几年,待时机成熟,你又能收服众人,传位于你又有何妨?”

    张无惮忙道:“义父还没走马上任,怎么就琢磨撂摊子了?阳教主遗命中写的明明白白,谁能迎回我教遗失的圣火令,谁才是名正言顺的下一任教主。”因去接谢逊比原著中早了数年,本应出现的波斯明教使臣毫无动静。

    “圣火令这等死物,有最好,没有谁又能说甚么出来?”谢逊浑不在意,想起一事来,问道,“我听翠山说,他们这次能这般轻易寻到冰火岛,全赖昔日的紫衫龙王相助?”

    说罢不见张无惮应声,已明白他的意思,谢逊道:“黛绮丝叛教而出,其后又想偷入密道窃取乾坤大挪移心法,自是有罪,便是出海寻人,也是受你所迫,称不上将功赎罪。只是她为阳教主义女,于我们兄妹相称多年,好歹留她一命。”

    “黛绮丝会应允出海,便是孩儿答应她事后不取她性命。”张无惮道,“您放心就是,孩儿不会痛下杀手的。”黛绮丝什么玩意,也值得他食言自肥?

    随着势力不断发展壮大,张无惮越发能感受到有一个清白无瑕的名声是多么重要了,说出口的承诺定要作数,否则他今日驴了黛绮丝一次,下次再同人谈条件就难以取信他人了。

    谢逊便放心了,笑道:“义父就怕你再痰迷了心窍,做事太过不择手段,既然你心中自有章法,我也不再多嘴了。”

    张无惮又同他说了几句,见谢逊精神有些不济,暗叹一声他义父当真苍老了许多,便道:“舟车劳顿,您早些歇下,孩儿告退了。”

    他出门嘱咐杨逍静心选出来的侍女好生服侍谢逊,将怀中一沓请帖分门别类,排了排顺序,先去了峨嵋派,送请帖的同时正巧得跟灭绝对对口供,别叫师太不小心说漏了嘴。

    灭绝早已将俗家兄长被灭门的仇转到了成昆脑袋上,但这并不妨碍她看不上谢逊,看在客客气气来送请帖的人是张无惮的份上,勉强给了个好脸,命弟子请他入内,坐了上座。

    张无惮双手捧上请帖,见灭绝只随便扫了一眼就扣在桌上了,也不在意,陪着喝了几碗茶,将倚天剑的谋划说了,便道:“晚辈就不打扰师太清修了,下月初八,恭候贵派弟子。”

    灭绝道:“杨逍杀我师兄,淫我弟子,恶行累累。贫尼同此人势不两立,有他在场主持大典,我绝不会出席,还请张公子谅解。”

    张无惮连道不敢,听她又道:“但既然张公子有意揭露屠龙刀的秘密,峨眉定要派人出面,我请师兄独孤一鹤待为出行,昔日家师圆寂时,他也在场,亲耳听到了这一秘闻。”

    灭绝这一番好意颇让张无惮吃惊,笑道:“谢过师太。”

    “我可不是为了明教,”灭绝哼道,“只是这谋划若成,又该有许多门派加入反元阵营,贫尼也是为天下苍生考量。”

    她没有算计人的头脑,原著中也只见举着倚天剑杀明教,从不见杀元兵,但于反元之事上能掺和一脚就乐意跟着凑热闹。

    灭绝也惊叹这计谋周全缜密,虚眼看了张无惮半晌,终于忍不住道:“我同张教主颇有渊源,贫尼今日便托大说一句,以张教主这般大好人才,红巾教这等清白名声,何苦非要寄托明教名下,甘受人驱使呢?”是,明教现如今是洗白了许多,可红巾教从头到尾都是白的,何必非要往染缸里跳呢?

    张无惮道:“师太误会了。红巾教源出明教,可早在一年前,晚辈就已经在五行旗旗使和杨左使、我外公面前立誓,我本人脱离明教不说,也划清了红巾教和明教的界限。”这还是他要入历代教主方才准入的光明顶密道,带出阳顶天和阳夫人尸体时说过的话。

    他在明教诸人面前,自然是以明教中人自居,公共场合对谢逊也是口称“教主”,可张无惮真没打算将红巾教并入明教中。孩子总是自家的好,红巾教是他亲手拉扯长起来的,算来也有五年了,所费心血难以言明,他说什么也不愿意看到红巾教成明教的一个小小附庸品。

    固然在旁人眼中两家就是一家,可张无惮早同谢逊密谈过此事儿了,他能保证红巾教的独立性和自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