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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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欠债>

    真是个擅风情的男人,知道什么时候该撩拨人,什么时候可以尝试着得手。

    一触即发的当口,沈寰蓦然想起了很多事——像是顾承第一次亲吻她。

    星月璀璨,烟花绽放。光影底下的他,神情是虔诚的,坚定的,也是胆怯的,惶恐的。战战兢兢,如临深渊,没有挑逗试探,只有全身心的投入,毫无保留的把自己呈现在她面前。

    那一记吻无论多*,都敌不过他小心翼翼,如获至宝般待她的态度,纯粹的甚至感受不到他的*。

    她早就说过,她见识过最好的,那就再没什么抵挡不了的诱惑,连一点点心驰意动都不会发生。

    一手挡住口鼻,另一只手狭促的捏起他的下颌。她眨眨眼,“想着我内伤未愈就借机占便宜,我这会儿可好多了,仔细你打不过我,再伤了自己。”

    他对她的反应简直无语震惊,愤愤然挣脱她,“想什么呢,我不过是要试试你有没有发热。”仓惶后退,可惜来不及掩饰受伤的神色,“好心没好报,你这个女人,性情真不是一般的糟。”

    “老生常谈了,你不是第一个说这话的人。”她调侃道,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我歇一会子,入了夜就启程,早点回去交差。”

    身下铺着柔软的氅衣,是他的。她躺下来,触感很是舒服。他沉默半日,见她阖上眼,才不甘的问道,“情伤不浅,这么难忘,看来,那人是个绝世佳公子?”

    她不睁眼,轻声笑开来,半真半假的应着,“那是自然,而且他救过我,我欠他的,至今都还没还。”

    说者或许无心,听者却会留意。原来她好这口,蒋钊藏身于阴影里,唇角微微上挑,露出淡淡微笑。

    回到潼关城,沈寰匆匆向高凤翔交代了刺杀过程,便回到宅邸休养。她清楚自己身上余毒未消,诚如何患奇所言,心脉受损,倘若没有精深的内功心法相护,将来始终是个隐患。

    可眼下,她手上的内功秘籍已帮不到她了,她需要更为精纯也更有效用的。思来想去,也许只有离开潼关,去江湖上寻觅,这一条路可行。

    朝廷大军失去主将,如群龙无首,在接下里的战事里连连溃败。潼关城内军民一心,形势更加稳若磐石。

    前方仗打得如何,沈寰不过听听罢了,并没有多关心,也许是因为,她从来没把这里当成最终落脚之处。

    不过旁人不这么认为,至少蒋铎还是天天来访,关心她的伤势,也关心白音的日常。

    她见了蒋铎,倒也没想起问他弟弟近来忙什么,只是和他二人坐在一起吃茶闲谈。

    蒋铎犹是欲言又止,白音看在眼里,替他找话题,“好久都没看见二爷了,这阵子也不上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得罪了他呢。我们大爷必定是不能够的,莫非是我什么时候开罪了他?”

    “哪里的话,绝对没有。”蒋铎摸着头讪笑,“不过是上次回来,受了点小伤,养到这会儿也还是没全好,连晨间议事都和天王告了假。我让他在家好好躺着,还是等好了再过来看沈兄弟罢。”

    蒋钊受了伤,她怎么不知道,竟还有那么严重!她笑笑,想不出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她迟迟都不接话茬,等得蒋铎愈发心焦,咳嗽了几声,连连给白音使眼色。后者也没办法,只是轻轻摇头,示意他别造次。

    “沈兄弟,我弟弟成日倒是惦记你。”蒋铎忍不住,到底是谁的弟弟谁心疼,“只让我来问问你,伤势恢复的如何。你看,我是个粗人,天天儿的这么带话,他还有些信不真。要不然,等你闲下来,去瞧瞧他。反正咱们两家住的近,也就是一墙之隔的事儿……”

    她只是笑笑,半晌站起身来,“我自己身上也不大好,且得调养。何况养伤这种事,旁人替代不了。疼得自己忍着,难受也得自己捱着,过去就好了。病人需要安静,我还是不打扰的好。”

    她转身走了,留下面面相觑的两个人。他们不懂,也许这会儿还在心里埋怨她铁石心肠。她也确凿是心肠硬,对待给不了希望的人,还是少做些温情脉脉的形容儿。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今生有一桩就尽够了。

    晚间白音在灯下做着针线活儿,她看了一眼,是男人用的汗巾,针法轻盈,滚边绣得很是用心。

    “我不在的日子,蒋铎把你照顾得不错。”她想想觉着安慰,笑说,“也快定下罢,你有着落了,我心里也能踏实许多。”

    白音停下来,望着她,“这话说的,好像我是您的累赘似的,把我嫁出去,那您自己呢。”

    她蹙眉,“我有什么,不是都好好的。”

    白音一笑,不以为然,“旁人不知道也就罢了,我心里清楚。您是女孩儿,虽然你不愿意说,但凭我猜想,您岁数也就和我差不多,兴许比我还小呢。一个年轻女子,这么刀里来剑里去的,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您就没想过,好好找个归宿?”

    是女人就必须找个男人来倚靠?她懒懒笑着,一脸挪揄的反问,“我这样的女人,也有男人肯要?你倒是说说,找个什么样的才能让我靠得住,要不,这城里的高天王如何?”

    白音使劲瞪了她一眼,“您又说没谱的话儿,那些个粗人,哪能配得上您。”她朝隔壁的方向努努嘴,“眼前不是有一个,人家待您是真心实意的。为了您,那么重的伤都受得,亏您还一口一个不能替人家疼,这得多寒人家的心呐。要我说,别说土匪里头,就是北京城里的文武官员加一块,人家蒋二爷也是不逊色的。他有心计有成算,也有学问有武艺,将来未始不能成大器,说不准还是个开国功勋,到时候您可就有享不尽的富贵。自然您不希图这些个,可女人嘛,安稳下来,有个家,有个盼头,慢慢地也就收心相夫教子了。这里头好处多了,要不然怎么老天爷要这么安排,必定是有他的道理。”

    她听完挑着眉,笑得张扬,“果然女生外向!这么快就被人家策反了,说的头头是道。可就有一则,蒋钊是和我一起回来的,他身上有没有伤我最清楚。这会儿演一套苦肉计出来,纯粹是做给别人看,让你们这些不明就里的人看不过眼,好来逼我就范。”

    白音啧啧叹了一声,摇头半日,“不是这么回事,您到底还是不清楚,可别误会人家了。”

    话里有话,她示意她说下去。白音长叹,“您回来也有小半个月了,镇日在家里不出门,外头的事儿自然不清楚。”

    “我也是听蒋铎说起,早前高天王让您去杀五省总督,说好要带回他的首级,为的是要大振士气。他很看重这一环,没成想您只是杀了人,却没带回那项上人头。前面军士浴血奋战,后头有人生事不满,说您原本就心猿意马,投天王投的不实在。还说您是官宦人家出身,和大伙格格不入,只怕那五省总督与您家有旧,所以您才故意手下留情,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迟早要坏天王的事。”

    她听得冷笑连连,寒着嗓子道,“既然不信我,为什么这么多天,还不见有人来找我麻烦?”

    白音乜着她,“可不是有人帮您顶了么!所以我说蒋钊这个人心里有数,倒像是算准了那帮人会进谗言,您前脚刚见完天王,物议才起来些,他后脚就让人架着进了天王府,露出一后背的刀伤。只说是他贪功冒进,让敌军发现了行迹,您为了救他,不得已才耽搁了天王交办的任务,这是把责任都往自个儿身上揽。饶是受了伤还不招人待见,这人得多可怜。怨不得他哥哥心里难受,要是我,也要急坏了的。”

    一后背的刀伤!她愣住,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所谓养伤,原来是这么回事。这是安心要让她欠他的情,欠得让她浑然不觉,欠得这么理所应当。

    摇头咬牙一刻,她暗道,这个地方的确不适合她待。冷静下来,对着白音道,“既这么说,我该去看看他。不过白天人多眼杂,我不想叫人盯上。这会儿没人,我去去就回。”跟着淡笑着补充,“我不欠别人,这个情早晚会还他,只是,不会是你心里想的那种还法。”

    她决绝的去了,白音能说什么,望着她的背影,轻轻一叹。低下头,接着做她的活计。

    沈寰跳窗进了蒋钊的屋子,房内的药味盖过了原本的熏香,细细辨别,还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他人是趴伏在床上,只穿了白色中单。背上隐隐透出一道包扎过的伤疤,从右肩胛骨到左边的腰窝处,纵贯身体。不必亲眼看,也能想象有多狰狞。

    可惜了那么雪白的一身皮肤,她想着,登时哑然失笑。因为知道伤势不那么严重,关注点自然也不同——也许还是因为她并不觉得心疼。

    他睡眠浅,听到声音,自然回过头来,朦胧的双眼,看到她的一刻陡然亮了亮,“你终于肯来看看我了。”

    有惊喜,也有撒娇,还有让人无法忽略的,诉不尽的委屈。她自顾自的坐下,也不靠近他。

    “这回本下的更大了,要想将养好也得再过半个月。”她没有多余的表情,接着问,“是谁?都是哪些人在怀疑我?”

    她最关心的是这个?蒋钊目光一黯,“还能有谁,看你不顺眼的,陈文德是一个,他身后的神棍负责制造谣言。你别忘了,那回揭穿蝙蝠夜半敲门的事,因为找不到线索,他们便认定和你这个新来的家伙有关。”

    “不知不觉的,我居然得罪了这么多人。”她若有所思,摇头不解,“其实我无足轻重,不过是个杀人工具,又不争什么功劳,何必如此?”

    他有些艰难的摆手,顺带调整了一下卧着的姿势,“这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在别人看来,未必可信。这世上大多是以己推人的人,他们自己满心算计,满眼都是利益,自然不会相信有人能怀着纯粹的想法,不争不抢。”

    她点头,“可是你心里都清楚,我的,他们的,任何人的心思你都能猜得出。所以你以身相护,让我免遭他们的逼问。不管怎么说,我多谢你。这个人情,我一定会还。”

    他对她坚硬的语气不满,也有些不安,“你想做什么?此刻不宜轻举妄动,我好容易才稳住了局面,你要是强行出头,我这伤可就白受了。”

    说着垂头,声音暗哑,无奈一笑,“你进来到现在,连一句问我疼不疼的话,都还没说过。”

    她看着他,轻声笑笑,“我不喜欢说废话,受伤当然会疼。所以只能劝你,好生养着。

    顿了顿,想着此间的勾心斗角,情不自禁感慨,“我还是经历的太少,以为你们这些人会怀着拯救天下苍生的心念,应该更有志向抱负。其实也不过如此,争名夺利哪里都一样。”

    他同意,颔首是说,“有人的地方自然就有纷争,有结党。为谋利,为营私。桃花源只是文人臆想,真实的世界里绝没有存在的可能。”

    “你……不会是心灰意冷了罢?”他紧接着问。

    她想了想,自己从来就没抱着多大希望,没有希望,当然也没无从谈及失望。

    “也还罢了,这里不欢迎我,我就离开。天下之大,总能找个容身之所。”

    他一惊,几乎要跳起来,牵动伤口,疼得冷汗直下,雪白的脸更显惨淡,“何必呢?说了哪里都一样,你有本事又桀骜不驯,总会有人心生嫉恨。既然来了,就该想着怎么立足。我……我别的帮不了你,但至少我在这里还有些根基。天王信得过我,我心里清楚。你,你可以考虑一下,如果和我……和我在一起,我定然能护住你,不受别人猜忌。”

    等了这么多天,终于在听闻她有离去之意时,将这些话倾囊道出。蒋钊偏着头,认真说道,“我对你的心意,你现在都清楚。无论你愿不愿意接受,至少应该仔细想想未来的前途。和我在一起,对你没有任何坏处。日久生情,这种事不是不可能,我,也能等得。”

    他能等,但她不确定自己的心意何时才能扭转,她可没有自信能违拗得了那颗一贯执迷的心。

    淡淡笑笑,她无谓激得病人情绪激昂,“再说罢,眼下养伤最重要。”她蓦地一扬手,掷给他一支青色小瓷瓶,“这是我师傅留下的,说是治外伤有奇效,我没什么机会用,所以不知道有没有那么神奇,你试过再告诉我罢。”

    不再逗留,话音落,她人已跃窗而去。清影疏淡,几个纵身之后,回到一面山墙阻隔的自家宅院。

    沈寰清楚知道了谁是敌人,敌人也对她更加留意。她以不动不觉应付外间瞬息万变,敌人干脆就主动出击,请她入彀。

    几日后,她得到邀约。那位刘仙君的管家亲自登门,称仙君对她仰慕已久,一直未得合适机缘。如今前方战事稳定,听闻她伤势休养无碍,遂决定请她过府一叙。

    该来的总会来,她笑而不语,颔首应了下来。